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叶蓁蓁到了盛兰院，这次接引她进来的是另一管事许妈，以往接引她的周嬷嬷不在，听许妈说她在正屋里陪着二夫人。

        许妈是个话多的，在她询问周氏身体情况的时候，许妈就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如同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

        那日周氏见红，虽然很快就叫来府中的高大夫，但是这胎还是没保住。周氏醒来得知孩子没了，先是大笑，笑着笑着又哭了，哭着哭着便呕出了血。高大夫是这是悲伤过度，伤了心神。

        叶明悟担心周氏睹物思人，就吩咐下人将屋内所有的关于小孩子的东西都收起来。

        周氏知道这件事后，不悲不喜，只说了句“知道了”，那双如秋水般的眸子里光芒一下下的暗了下去。

        叶明悟心里难受，他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是周氏的精神变得越发差了，她不言不语，对任何人事都不感兴趣，做什么也提不起劲，神色淡漠，生无可恋。

        胃口也变得越来越差，便是一日三餐变着花样的做，她亦难以下咽，每餐堪堪不过吃过两小口便罢。她才刚小产，正是养身体的时候，吃这么点怎么养得好？

        叶明悟软硬兼施，亲自喂她，她倒是勉强吃了，可是下一刻就俯身呕吐起来。

        当即吓得叶明悟脸色大变，不敢再逼她。

        “都是那个叫苏莹莹的贱蹄子，要不是她，夫人和二爷才不会闹出现在这个局面，可怜那未出世的孩子，都还没有看一眼这个世界，就又回阎王殿重新投胎了！”许妈一会儿义愤填膺，一会儿唏嘘感叹，“夫人仁慈，对我们下人一向不错。二姑娘，您待会儿可要劝劝她，人啊，日子再艰难总是要过的！”

        穿过长廊，走到盛兰院的正院。叶明悟正站在屋外眼睛直直地看着屋内，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看向来人。

        在叶蓁蓁的记忆中，叶明悟仪表堂堂，相貌端正，但是眼前这人却蓬头垢面，一脸颓废，深邃的眸子沉沉灭灭，藏着哀伤和悔意，看得出来这些日子他过得并不舒坦。

        “蓁蓁来了，”叶明悟倦眼微抬，看了她一眼，又将视线转向屋内，“去劝劝她吧！就算她怨我，恨我都可以，但是让她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这事他本不应该让晚辈去劝的，但是他已经没办法了。府中跟周氏关系好的都来劝了，但是她依然不言不语，整个人就如同被抽了魂似的，对外界没有感知。

        看着生无可恋的周氏，叶明悟不止一次想着，要不就这么算了，他陪着她一起不吃不喝，就这么熬着等死吧。死后见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跟祂说一声对不起。

        可是他剩余的理智告诉他，他若真的放弃，那他和周氏就真的只能等死了，他不想死，也不想周氏死！

        叶明悟神情哀恸，他尽量平着声音跟叶蓁蓁说话，但是微微发颤的尾音还是泄露了他的脆弱。

        叶蓁蓁感知到他的难受，微微抿嘴，心中沉压压的。若当初在苏莹莹算计他的时候，他就向周氏坦诚，也许就不会闹成现在这样。

        疼爱的女儿知道父亲的背叛，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帮母亲出气，而是利用这件事威胁父亲达到自己的目的。

        周氏接连遭到两位最亲最爱的背叛，还连累第三位最爱离开她，也难怪周氏精神越来越差。

        叶蓁蓁看到床上脸色纸白没有半点血色的周氏，心还是狠狠地揪了一下，她还没说话，眼睛就先一步地红了。

        “二婶，”她哽咽着声音，轻声唤道。周氏现在脆弱不堪，她不敢大声，生怕一不小心就见她给吓没了。

        听到她的声音，周氏木木地顿了顿，眼珠子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看向她，茫然懵懂。

        “二姑娘，动了，夫人动了！”周妈妈喜极而泣，抓着叶蓁蓁的手催促道，“二小姐，再多说两句，她对您的话有反应。”

        “二婶，我是蓁蓁，叶蓁蓁！你还记得我吗？”叶蓁蓁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耐心地给她讲她们以前的事。

        老夫人一向不喜欢周氏，因此周氏很少在她面前出现，叶蓁蓁在老夫人跟前长大，她跟周氏的相处其实很少，还因为叶云霜闹过不愉快，但是周氏为人稳妥本分，叶蓁蓁跟她还是有好的回忆。

        叶蓁蓁用轻松愉快的语气说着以前的美好，但是说着说着，脑子不受控制地想到周氏如今的样子，两相对比，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冒了出来，滴在周氏惨白的手背上。

        周氏看着手背上的水渍，用手指碰了碰，伸到眼前看，然后将手指伸到她的眼角，将眼泪摸去，“别……哭。”

        由于久未说话，她的声音沙哑，还带着气音，但是周嬷嬷却觉得这个声音是她听过最好的，她抬手用袖子揩了揩眼泪，眼睛随意一瞟，就看到窗外那人眼睛微红，里面有着水渍闪烁。

        叶蓁蓁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破涕而笑，“好，不哭，听二婶的。”

        周氏眼神慈爱，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摸着摸着，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叶蓁蓁揩着她的眼泪，她突然冒了句，“蓁蓁，大嫂有你这样的女儿真好。”

        听到她这句感慨，大家都知道她想起了叶云霜，气氛有些窒闷。叶蓁蓁眉眼弯弯，似乎并没有察觉什么，顺着她的话笑道：“二婶不必羡慕我娘，您有一个侄女，我娘也有一个侄女，但是林萱她啊，比不上我！所以我娘还羡慕您呢！”

        她这厚脸皮的话逗笑了所有人，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叶蓁蓁见这话有趣，又说了很多关于她和林萱的趣事，都是捡她比林萱强的事说，偶尔说了件林萱胜她的事，她总是用傲娇的语气添一句，“我那是故意让她的。”

        看着眉目柔和，眼中带笑的周氏，叶明悟眼睛湿润，哑声笑了笑。他的长随凑上来，小声提议道：“二爷，奴才瞧夫人这会儿心情不错，要不要让丫鬟将吃食端进去。有二小姐劝，夫人说不定能多吃点。”

        屋里气氛太好了，叶明悟舍不得破坏，但是错过了这茬，要是再想让周氏吃点东西，怕是不易。

        他沉吟片刻，就让人将东西送进去。周氏已经很久没进食了，下人做了一些流食。

        周氏看到这些，眉头一皱，本能觉得厌恶。

        叶蓁蓁也没劝她，她莞尔道：“二婶御下有方，院里的下人不错，知道我肚子饿了，就把吃得给端了上来。我都快饿坏了，二婶不介意我就在这屋里吃吧？”

        周嬷嬷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叶蓁蓁假装没有看到，她让春兰将粥递来，就在周氏的面前吃了起来。

        周氏吃得少，下人们尽量用最好的食材做，吃完粥又吃了一些点心，还反客为主地要了一些水果。她边吃边说，吃得津津有味，大快朵颐，说的形象生动，勾得人食欲大开。

        “你这是再诱惑我？”周氏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在她吃完后直接点破。

        叶蓁蓁被戳穿也不尴尬，顺着她话问道：“那二婶看到我吃得这么香，有没有想尝一尝？”

        对着她期待的目光，周氏犹豫了一下，“那我……尝尝？”

        周嬷嬷大喜，连忙吩咐厨房的人将吃食都呈上来。在叶蓁蓁的陪伴下，周氏吃了几块点心，一碗米粥。在她还想让周嬷嬷再盛一碗的时候，叶蓁蓁制止了她。她久未进食，一下子吃太多，胃会受不了。

        叶蓁蓁陪了周氏一下午，周氏又吃了两个半碗的米粥。太阳西斜，夜幕低垂，周氏的心情越来越低落，看向叶蓁蓁的目光不舍和难受。

        叶蓁蓁想了想，问道：“二婶要不要跟我去潋梅院住一段时间？”

        周氏惊讶，抓着她的手，带着几分渴求，“可以吗？”

        “我是潋梅院的主子，这事可以做主。”叶蓁蓁莞尔，眼睛瞟向窗外，“您稍等，我去给二叔说一下。”

        叶明悟在屋外，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他看着黑夜，一双眼睛明明暗暗，泄露出他的纠结。他怕周氏在潋梅院生活的不好，他怕周氏这一走就不回来。偌大的盛兰院没有周氏的陪伴，漫漫长夜，他该怎么过。

        夜风吹起他的衣袂，叶蓁蓁出来，就问了一句，“您想她死吗？”

        死这个字触及了他敏感的神经，他猛地转头，眼神凶狠锐利，像是一头凶兽。叶蓁蓁被他这个眼神惊了一下，呆愣住了，就听到他说，“好！”

        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仿佛重如千斤，叶明悟眼神艰涩，朝屋内望去。

        得了他的允许，叶蓁蓁带着周氏回了潋梅院，周氏小产见不得风，她叫了一顶软轿，将周氏裹得严严实实。出了盛兰院，叶蓁蓁回头看了眼，明暗烛光里，男人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她们，眼中猩红，晦涩难耐，注意到她的视线，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滑稽的笑容。

        风中似乎是谁在轻叹，叶蓁蓁瞥着软轿中的周氏，将风吹开的被角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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