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2、只扫门前雪

12、只扫门前雪

        天降大雪，华子徐一脚踩下去，到了肢踝，发出声音。太阳躲在乌云里，华子徐赶紧拿来扫帚，将院子里和大门口的落雪扫净了，老人家摔个跤，可不好。至于大路上白花花的积雪，华子徐是眼不见为净，也管不过来。这是华子徐在淘江老家每年必做的一件事：扫雪。

        其实华子徐来到花城县上班后，从来未扫过地，更没有扫过雪。

        一上班,俊男靓女的众同事的第一件事就是弯下身子打开电脑,如弹钢琴录入由字母和数字组成的开机密码，“哒”地点开内部信息窗,每个同事都有一个信息窗ID号,又共享一个部门ID号,这样既以个人的名义收发邮件，又能集中浏览部门的工作。每个同事的电脑中都装有如同各人指纹独一无二的识别号文件，而且单位的电脑系统是用不能通向外部互联网的专线连接起来的，另外进入部门的大门须按指纹。如同美国情报局用视网膜开门一样，华子徐所在的部门可以称得上机密的金融单位了，按下指纹，半边玻璃门就自动闪开了。

        从其他行业转来、半路出家的华子徐有点与众不同，他是以打开电脑来开启一天的工作的，不过却鲜见点开内部信息窗。理由很简单，华子徐认为信息窗浩如烟海的公开材料与自己手头的工作关系不大。华子徐狠心肠地答一声：没有信息窗的时代，难道不用做业务了？

        有一天，面朝朱江，脚下三百尺，谦恭的华子徐诚恳地请教分行涉世尚浅、资历却深的女主管，问是否有编在一个WORD文件中的业务操作指南，女主管大笑且有骄傲资本地说：有必要编写吗，信息窗上应有尽有啊。站着说话不腰疼，华子徐要一口救命的水，人家却告诉他1000里外有一个能看见太阳在湖中升起来的鄱阳湖；看来人家是为大多数人服务的，不是为单独的华子徐服务的。从那一天起，华子徐就形成了对信息窗的坏印象。

        华子徐在行业内混了六年了，除了捞到一些财大气粗的大客户外，历经过企业文化也罢、潜规则也好，都熏陶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银行仔气质，还为自己单独编写了实用的万言书业务操作指南，放在内装白纸黑字的合同和指点江山的访谈录的黑色公文包内，就是华子徐自己的信息窗。由于行业内竞争硝烟弥漫，华子徐从不将操作指南泄漏给其他同事。有人向他索要，华子徐学着女主管的语句自谦地回答：我的水平低，还是官方的信息窗应有尽有呵。从这件事起，结合一些信息窗之类的因素，华子徐只扫门前雪的名声在单位里传开了。

        年底了，华子徐去财务经理处盖公章，要去分行一趟。经理在公共事务上很会搞合并考虑这一招，忙对华子徐说：“分行人事部在发开门利是，你得把钱领取；你把身份证复印件给我吧。楼下的银行五点关门，你得在五点之前把钱存进这个存折内。”言毕，递给华子徐一个存折复印件。华子徐也递给经理一个身份证复印件，回答说：即使我的事情未办好，也要把经理的利是办好。经理开心地说：这下华子徐有点大局意识。华子徐应道：有个人的利是都不去及时领取，这个人也太混账了。

        华子徐按照经理的嘱咐，带着身份证原件来到了分行人事部。有几个小兄弟也带着同样的任务来到了这里，大家在等待见一面忙碌的李华总经理。

        负责招聘的李华正在审问应聘的信件。从今年开始，李华居然破天荒地收到了顶尖名校南华大学生的第一封来信。一滴水反映太阳的光辉，这昭告着科举时代的结束和一个新时代的来临。南华大学的文科学生先天下之乐而乐、后天下之忧而忧，南华师兄们上班不过五年即官居正七品、将同龄人杂牌大学生远远地甩在跑道的后面（同龄人杂牌大学生偶然有升至正七品的已是两鬓斑白鼻毛衰的年纪了）。南华的文科生一直流传一句话：给县长做秘书的是南华毕业生中分配最差的了。李华觉得这话隐含着一条信息：当了县长的秘书，还会不能荣升到县太爷的明堂尊座；只是需等到两鬓斑白鼻毛衰的年纪；县长秘书的圈子决定县长职位就是无法突破的天花板。李华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拆信件，就像廉政机关的信件接收员所做的，不想又拆到20多封南华大学生的来信。李华觉得自己正见证着一个高考英雄（“科举”）时代的结束；平民通过一场考试就将自己跃升为年青七品的年代终止了。李华又想，这个一切人皆有可能升至年青七品的主通道一旦关门，年青七品的来源又将是哪里呢？或者由于精英学生流向市场，与官场中的师兄平等响应，一个不向往官员职场就业而心甘情愿地首选走向国有公司的时代来到了李华的面前。而以银行、电信业、石油业为代表的国有公司，客户须找到你所在的公司办业务、但是有不找你办业务的自由，你能在市场中找到存在感吗？从一个七品的一呼百应的地位尊荣感到时有时无的叫天天不应的存在感，这是一个多么巨大的变化啊！李华享受着南柯一梦，思想在飞翔。

        在人事部总经理室的外面，华子徐年纪长点，倚老卖老地摆弄生意经，真把自己的工作当成了将军之事，讲起了前几天的头条新闻是省领导刚去铁路建设项目现场视察、在各省会战略布局的寡头垄断企业有一个团员工、艺术设备制造企业的文化素养之深。又吹嘘地说，一位在电子行业的朋友，我之前没看出来，年纪轻，入行深，与花城县使用电子元器件制造设备的2位数的大型知名公司有业务交往的。

        一位打了领带的同志说，听说今年所有的一级支行皆可为公司贷款了。

        华子徐一脸茫然，表示不知情。

        另一位将沉重的公文包放在桌面上的，接着说：新的任务已经下达了，各支行不良率也有要求。

        华子徐感觉到了无话语权，断然地说：我一直是尽力而为，做自己能做的事。

        大家不约而同地笑了。

        华子徐权威地说，我对与自己个人没有直接关系的事情，才没有时间关心呢。

        华子徐感叹地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纸上谈兵谁都会。

        高大的李华过来了，听到了刚才的谈话，看到华子徐在象翻书一样数钞，喊了声：你没有做过柜员吗？

        华子徐继续翻书，二十秒钟后，自嘲地说：我数钞是有点不专业。

        李华换成个慈祥的老者，当面表扬华子徐：其实我有些方面不如你呵。

        华子徐心中一震：假如每个人都能只扫门前雪，这也是个温馨的有效率的世界。假如一个人连门前雪都不扫，却关心大路上的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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