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她与今夜
此次藩地平乱看似已终结，但有个不起眼的人不见了，无人挂在心上——舞姬媚娘无端端失踪了。
在凌素和仇南风凯旋而归之际，好消息早已传遍都城，不少人在城门口和主道上迎接。回皇宫复命，圣心大悦，圣上重赏了凌素和仇南风，使他们一时之间成了都城风光正茂的人。
但几天后，凌素觉得仇南风自藩地回来之后就怪怪的，别说总是见不到人影，就算见到了也说不上几句话，像是刻意避开她。分明到了约定好“同床共枕”的日子，他总是一拖再拖。
他在搞什么鬼？
于是她暗自想着，用过晚膳之后准备闯入国师府，强硬拉着他一起睡觉。如今才出了十句推背图的谶语，她想着早睡早完成任务，以免来日方长、夜长梦多。
又是一个圆月高挂的黑夜，一抹轻盈的身影在屋檐灵活地飞行，如流星般的步伐穿梭在大街小巷。哪怕有人抬眼看去，也只能看到一抹残留的虚影，再定睛一看，什么都没看到，只当是花了眼。
如往常一般，凌素来到国师府的后门，翻墙而入，无比熟悉地往他的住处而去。
“凌……将军，你怎么来了？”刚从仇南风屋里出来的石溪，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人——主子今天没说将军要来？
“我来找仇南风。”凌素看了她一下，未免再次出现上次“撞破他洗澡”的尴尬场景，又问道，“他在哪里？”
“书房。”石溪回答着，犹豫要不要先去通报一声，但凌素已然自顾自往前走了。
她对国师府的路线已经是了如指掌。
石溪连忙转身，想要唤住她，但最终没有，只是看了她的背影有些发愣，或许觉得凌将军能说得动主子，于是才缓缓收回视线离开。
这时的凌素已经来到仇南风的书房外，敲了敲门，很快门内传来他的声音，“我说过了，把晚膳撤了。”
门外没了动静，仇南风以为人走了，继续伏案看书。
可片刻后，门又被人推开了，女子不容忽视的霸道声音传了过来，“原来这里有个小孩吵着不想吃饭。”
仇南风的心里“咯噔”一下，那一瞬间，很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他原先所有的焦躁、愤怒、悲怨以及因对厄运的痛心、对命运的抵抗、对仇恨的执着、对暴力的疯魔而产生的种种悲观情绪，全然发泄消散。余下的只有眼前人带着笑意的作弄话，令他心跳得飞快。
门外的月光倾泻下来，她的笑意荡漾在眸中，却比月光还要亮。
如此种种，虚幻，以至于当他觉察到她踏入屋内时身后那一抹影子，费了很大努力才相信这不是幻觉，这是真实的，这不是命运对他的捉弄。
他抬头看向她，眸中闪过太多太多的情绪，最终只化为一声轻笑。
“你是要成仙了吗？”凌素手中端着食盒，那是石溪后来交给她的，而且她还说主子近来似乎心情不好，总是发呆叹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到这，着实不对劲，她大胆地猜测了一下，又大胆地问道，“你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北漠太后最近的一段传闻？”
传闻是真是假不知道，但传到溱朝的时候已经是一片哗然。
说那北漠太后又重用了一名年轻的臣子，他无功无名便坐上了宰相之位，惹得朝堂和耶律信都为之不满。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一意孤行，于是传闻便说，她看中的并不是他的能力，而是美貌。
也有人说他是仇南风的替代品。
……
“你脑子里，整天在想些什么？”仇南风站起身，来到床边的罗汉榻前，然后将窗扉更打开了一些，让月光更多地倾泻而入。
桌上摆着两荤一素，还有一壶小酒。凌素已经替自己的酒杯倒上酒，颇有一种“我准备听故事”的神态，呆呆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不由失笑，看着桌上的菜，似乎又有了胃口。
“传闻是假的？”凌素追问。
“我早已离开北漠，他们视我为叛徒，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我如何得知？”仇南风轻轻一笑，尝了一口小菜，又替自己满上一杯酒。
月下美酒，美人在侧，无需独酌。
“你也不知道？”她似乎不相信，忙问道，“那你难过吗？”
“我为什么难过？”他抬眸看她，费解不已。
你和那北漠太后不是有一腿……凌素憋了憋唇，硬是把这话吞进肚中，转而道，“那你装什么酷，连饭也不吃，还一脸我被欺负了的哀怨表情。”
被欺负了的哀怨表情？
“……”他有吗？
“况且，我觉得，你最近在躲着我。”凌素问这句话的时候不是开玩笑，更像是询问，双眸微微眨着，认真地看向他。
“你多心了。”他一愣，被她的眸光灼了一下，逃避似的收回了视线。
“那你吃完，我们去睡觉。”凌素说得一本正经，却不知这话里有多么令人遐想的余地。
仇南风低着头，轻轻嗯了一下，终究是逃不过，那便勇敢地面对。
半刻钟之后，仇南风吃得七七八八，两人也把那壶小酒喝完了，准备从书房散步至寝室。月光正浓，仇南风就这么跟在她的身后，不紧不慢，时常看着她的背影。
她会回头催促他，然后拉着他的手臂往前走，再把他推到前面，还逗他一句，“走得这么慢，你是小老头吗？”他只是笑笑，嗯了一声，不咸不淡。
却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对现在的他而言实在是一种折磨。
从盥洗室出来的凌素一身清淡的香味，乌黑的青丝散落，衣裳是穿得完好，与往常无异，她上了床榻的里侧，然后看着仇南风慢慢又慢慢，又慢慢地睡到了外侧。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凌素侧头看着他，将手掌支撑在脸颊上。
她靠得他实在太近，专属于少女的清香扑面而来，一下子将他的所有感官都摄住，以至于他的心跳飞快，喉咙滚烫，耳尖发红，手脚发软，快要……窒息了。
再次同床共枕，可他的心态却早已崩塌。
他似乎再也无法对她正人君子起来。
从藩地回来，他的心情已然是不一样了。或许，曾经他可以为了戏弄她骗她开启推背图需要同床共枕，可如今呢？她毫无防备地睡在自己的身侧……□□和忍耐，开始反反复复地折磨着他。
然而，身旁的这个人尚不自知地靠近，一脸无辜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他倏忽转头看她，从眼睛、鼻子望到嘴唇，那微动的唇瓣，一张一合，望得他心间直直颤抖，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莫名悸动，莫名颤抖，只想要尝一口那樱桃是什么味道，该是什么甜度。
在他愣怔的当下，面前的人忽然又靠近，整张脸就盯在他的面前，双眸又大又亮地眨着，红唇几乎要贴在他的鼻尖，只闻她问着你到底怎么了。猛然间，他又清醒了过来，吓得双腿并发向后退去，一个不小心，从床上跌了下去。
“仇南风？”凌素探出脑袋，双眸满是疑惑：“你在怕我？”
她坐直身体，看着他慢慢站了起来，又问道，“你刚才一直都怪怪的，不对，应该说是你从藩地回来之后就变得很奇怪，像是，像是在躲着我。”
“你在怕我什么？”她又问。
他到底在怕她什么？
——怕爱上一个人，怕他配不上那个人。
一抹苦涩飞快地从他唇边划过，又变得一派淡然的笑意，他重新上了床，已然是伪装好自己，故意调侃道，“我刚才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失礼了。”他勾唇而笑地望着她，分明是克制而又礼貌的话语，可看他一派戏弄人的诡异笑容，凌素就觉得自己被骗了，连忙又朝他胸口锤了几下。
“好玩吗？”凌素气呼呼地背过身，“睡觉！”
“嗯，睡觉。”
没过多久，身侧人传来了均匀的呼吸，仇南风试探性地唤了一声，确定她睡着了之后，将腰间的玉佩取下，放在她的身上，然后下了床，逃跑了。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不大不小。
他想起了藩地之时，凌素不要命地孤身来救他，那是他觉得在黑暗之中唯一偶尔的亮光，也是他不知道从何时起觉得人生只有绝望，却忽然有人坚定地拉住他的手，令他顿时感动落泪。
此刻，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或许从一开始凌素在他心里就是不一般的，早到……两年前？三年前？他不知道，也觉得这不重要。他一直隐忍又克制，惊吓又憧憬，自卑又失落，那是一份他要不得的感情。
要不得，配不上，更无法奢望。
与其这般，倒不如让他永远也察觉不到这份爱意……
已是深夜，天空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一抹身影有些慌乱地跑到了雨帘中，可能说是乱窜更准确一些。
“她是凌素大将军，我呢？奸臣？恶魔？杀人不眨眼的坏蛋？我算什么？我做尽了坏事，我背负着家仇国恨，我能有吗？能有……”
能有叫人心醉的爱情吗？
他任由雨水打湿自己，想象这样便能令他的脑袋清醒，语无伦次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时而乱说一通，时而怀疑自己，时而痛恨命运，但终究，他妥协了。
爱意，无人可述说，更，无从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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