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羲泽
吴涧一路领着霁月离开，却无论如何都绕不出去。有时明明看到城门就在眼前，仿佛再多走几步即可出城，但偏偏就是触碰不到。
白衣人所言不错，素以‘汇七方’著称的系州城而今与外界隔绝，浑似一瓮。
如此兜转好一阵子，前方道路在一瞬间明朗起来，吴涧纵亦觉蹊跷，却还是打算先离了这邪门地界再管其他。
在行至距离城门约莫仅五百米时，城中突然开始骚动，方才同时睡着的众人又接连苏醒过来。
因恐举止违和招惹灾祸，吴涧也随手从地上拾起一只空酒坛，胡乱拨乱衣衫鬓发，作醉酒状在路边躺了下去。
“你……”
“嘘，自己躲好，他们看不见你。”吴涧闭目装睡，上下唇小幅度翕动着嘱咐道。
霁月闻言，万分自觉地扮演好人形空气，一双眼珠子却滴溜溜瞎转个不停。
少顷，一个个抄家伙的汉子接二连三地自家中走出，院内还有不少女人、孩子，面露胆怯与好奇地隔着门缝向外张望。
见可以醒了，吴涧这才蹙眉扶额故作睡眼惺忪地自地上爬起，不着痕迹地混入了壮汉大军。
霁月见人与人挨得甚密，担心自己这团儿实心空气被人察觉，便乖乖留守原地，没跟上去。
壮汉大军浩浩荡荡前往的也是城门方向。
“兄弟，林中仙人也给你托梦了？”一侧手持铁锹的男人搭话道，模样瞧着颇为健谈。
林子里的东西何时竟成了仙人？
吴涧不解锁眉，但他不明情况，只能保守反问：“自然，大家不都因此事而来？”
“那你怎地连个家伙都不拿？一会儿兴许还得跟那妖人大干一架呢！”
先一个仙人，现又来个妖人，局面真真越来越乱了。
吴涧心生疑窦，面上却不显，只晃了晃手中证据——空酒坛：“昨夜醉酒睡在路边，无物可拿。”
“这样啊，嗨，没事儿，”大哥看看他斯文白净的脸，又瞥一眼他蓬乱的头发跟衣衫，向下的嘴角透出几分不屑：“像你这种公子哥儿，敢来瞧个热闹已经算胆大了。”
吴涧对他话中轻视置若罔闻，继续套消息：“我们如此大张旗鼓，便不会打草惊蛇么？”
“你可真是醉糊涂了，刚托给你的梦转眼就不记得。”大哥叹口气，语气恨铁不成钢：“你能想到的，仙人会想不到？
原先这城是出不去的！现在仙人刚解了城中这迷魂阵法，咱这么多汉子便将城门堵上，那妖人如何能逃？况且他身上有怪味儿，咱跟着那什么引路蜂走，天涯海角都能把他逮出来！”
“等把那作恶多端的黑心怪物献给林中仙人，往后这西南一带啊，终于就要太平咯！”提及太平，大哥满足地喟叹一声，看来这些年亦是深深为西南怪林所困扰。
不多时，百姓们已聚在城门之下，前头仍是最开始那批汉子，队尾还陆续缀进来凑热闹的人。吴涧望着密密麻麻的人头，在周围交织杂糅的汗臭中不适地微屏着息，不禁暗忖：所谓倾城盛况，置身其间也难消受。
众人纷纷东张西望着，周围汉子们忙着寻觅引路蜂的踪迹，吴涧则混迹其间，视线向后放得很远。
不知是否为错觉，腰际焕魂剑躁得比前些时日似乎更明显了些，但愿她那边无事才好。
正想着，一阵嗡嗡声打断他的思绪，引路蜂来了。
奇怪的是蜂群共分成三批，一批直冲他而来，另两批则朝南面而去。
……
系州城城门以南第一条巷子的尽头，白衣人身子匿在一棵粗壮榕树后，无喜无怒地观望着城门口的闹剧。
一旁侍立的属下自他始终如一的神色中觑不出他心意，战战兢兢不敢做声。
“叶放倒很会随机应变，”白衣人淡淡评价，而后似是想做出一个嘲讽的表情，却无奈五官皆不听调遣，最终也只有眸中泄了几分轻蔑出来：“但凭他那点仙力，依这全城托梦的耗法，怕是要油尽灯枯了吧……”
“主子，林子那边可还需我去支援？”属下斗胆请示。
白衣人沉吟半晌，吩咐道：“你去在林子周围设一道魂魄结界，那丫头体质特殊，我看不出她所在，叶放却能知道，决不可教他趁乱勾了她过去，将那东西传下来。”
“是。”
“等等，”白衣人想了想，还是叫住他道：“结界不可反噬她性命，否则你便不必再来见我。”
……
彼时的霁月尚不知自己作为不稳定因素，给白衣人造成的困扰，只乖乖蹲在方才的犄角旮旯等吴涧来寻他。
在换了十个蹲姿后，她总算见到熟悉的身影。
“吴涧！”霁月兴高采烈冲上前，笑着扯了扯他衣袖：“咦，你何时又换了身衣裳？”
但不知为何，此刻的吴涧神色却极为古怪。
他面上杂糅惊喜、思念、意外、心疼等多种情绪，又兼有千言万语隐匿眸中。
他碰了碰她隐形的身体，极轻极轻，似再稍稍加重一点点的力道，她就会碎掉。
他用眼睛与动作说了这样多的话，口中却无一字吐出。
霁月的心智虽随魂魄飞了大半，但也并非傻子，她记忆里的吴涧一直淡而克制，从未将情绪展示得如此丰盈。
“城门那边出什么事了么？”霁月担心道：“你怎么怪怪的？”
闻言，吴涧总算强自回过神来，说出的话却仍是莫名其妙：“这些时日你都是跟……我在一起？”
“是啊，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不敢忘，”说完，他十分精准地轻敲了敲霁月的脑袋：“先继续在这儿等着，我上城门处瞧瞧，等会儿便来寻你。”
“我想跟你一起去。”
从前她说什么，吴涧都是无不应的，然而这次，他却踌躇良久，最终只是道：“这次便算了，有些事教你瞧见不好。”
然而走出几步后，他又回来了一次：“对了，有样东西我得先拿回来才行。”
而后霁月惊奇地看到他周身涌动起一小股金色仙力，更为惊奇的是，似是受到了牵引，她的周围亦随之现出一大圈金光来。
只见吴涧将她周身金光抽去大半，却并未完全抽走。
“留下两成应该便够你防身了，”他扬眉一笑，又道：“何况以后的日子，我们会天天在一块儿的！”
霎时间，千秋雪中水灵们的话在她脑中炸开。
“我们姐妹初见你时，你元魂破损极其严重，周身被层层仙力围裹，才勉强护住根基。”
“既有仙君宁肯倾上如此多的仙力也要护住你支离破碎的元魂，想必你的存在定有至关重要之处，或是对三界，或是对他。”
她那位寻觅数日的恩公竟是……吴涧？！
思及此处，她当即提步欲追上去，却只见他的背影已离开很远了。
……
城门前，吴涧望着对他充满敌意的城中百姓，右手默默按上了焕魂剑。
可还不待他出手，即有一股力道把众人向后震退数步。
他意外转头回看，映入视线的却是白衣人那雪白的衣角。
“多谢。”虽不知他此举究竟是何目的，但到底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恭贺阁下，终于可以出城了。”
“我须得回去寻一人。”吴涧说完，当即便往回走。
白衣人却赶在他身前将他拦住，仿佛瞬移了似的，如此动作配上他那雪白衣裳与僵硬的神色，浑似个飘动的鬼魂。
“你或许还不知，”白衣人展开他那把折扇，气定神闲地慢摇两下道：“我想叫你出城，你是不能够回去的。”
“我自己的路，便不劳你费心了”吴涧眸射寒光，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这恐怕由不得你选。”白衣人说完，袖中登时泄出一道白光，生生将吴涧推向城外。
吴涧亦施出灵力抵挡，然在白光之前却如螳臂当车，分毫奈他不得。
眼见身子即将飞出城门，千钧一发之际，另一股力插入战局，这力量竟能同他的融成一体。
与此同时，焕魂剑大动，剑身直接自鞘中飞出，朝那股新加入的力量而去。
吴涧满腔心力皆扑在对付那白衣怪人，眼见拦之不及，仓皇向焕魂剑所指方向看去，入目却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这张脸他看了二十年，恨了二十年，且与他的极为相似。
来者竟是他这么多年的仇人——羲泽。
“多年未见，阁下还是这么喜欢强人所难。”羲泽边云淡风轻说着话，边游刃有余地出手，一手帮吴涧逼退白衣人攻势，一手轻易即将焕魂剑断成两截。
见他赶来，白衣人悻悻收手：“本座来得倒巧，还能赶上再为神君多送一次终。”
“今日不会上演阁下想看的戏码，阁下请回吧。”羲泽抱臂睨他，唇畔始终颇具风度地噙着抹浅笑。
“那还真是可惜，”白衣人亦挂着他那副标准微笑，眸色深深道：“不过再好玩的游戏，一旦玩上千年，终归也是会腻的。
期待下次见面时，你能给我些新的惊喜。回见，承战神君。”
他走后，羲泽目光转向吴涧，神色有些复杂，似半无奈半忿忿道：“我们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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